56 土地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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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6 土地廟
“竈王爺顯靈了！”眾人齊聲高喝，張大廚跪地雙手合十舉過頭頂，整個廚房亂做一團，眾人又是跪拜又是磕頭，嘴裏嗷嗷嗷也不知道在叫喚啥。
草精和夜游神愈發狐假虎威，毛絨絨的小肚子都要挺到天上去了。
竈王爺畫像緩緩扭曲，變成了半透明的水膜，一圈漣漪蕩起，漣漪中間緩緩伸出一樣東西——是一雙筷子。那筷子抖了抖，繼續向前伸，扯出了一只手，然後是胳膊，一條大長腿跨出畫像，穩穩站在了神龕上。
眾人齊刷刷擡著頭，仰望著神龕上顯靈的“竈王老爺”，皆是目瞪口呆。
這位“竈王老爺”是一名剛及弱冠的男子，身形挺拔，眼薄如畫，俊俏如女子，除了身上紅彤彤的長袍和畫像上有些神似之外，其餘和畫像裏的造像實在是大相徑庭——不，這麽說也不確切，他拿著的兩個物件倒是很符合身份。
他右手舉著筷子，左手端著一個青花瓷碗，碗裏盛著熱騰騰的米飯，看樣子是吃飯吃了一半被召喚過來，所以心情不太美麗，臉色陰沈沈的，凜冽目光一掃，廚房裏所有人腿肚子都轉筋了。
“說吧，怎麽回事？”竈王爺的筷子頭點著張大廚方向問，“快點，我飯快涼了。”
張大廚忙將這一個多月來廚房失竊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，“竈王老爺在上，一定要為我做主，擒住這個賊偷！”
竈王爺翻了個大大的白眼，隨手把筷子和飯碗一拋，草精和夜游神仿佛和他心有靈犀一般，同時高高躍起，一只咬住了筷子，一只頂住了碗，穩穩落在了神龕上。
竈王爺跳下地，溜達了兩圈，突然看向十燁，“你看見了什麽？”
十燁一怔，要知這竈王爺自打現身之後就沒正眼瞅過他，怎麽一開口竟是很熟稔的模樣。
眾人看著十燁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大羅金仙下凡。
十燁清了清嗓子，“此處有白色的粘稠絲狀物，不知為何物。”
竈王爺：“是附著在廚具上還是人身上？”
十燁：“人。”
“所有人？”
十燁點頭，依次點出了幾人，張大廚、幾個幫廚，廚房的夥計身上皆有。
這一點可不得了，眾人嚇得臉都青了，又是跺腳又是拍打，差點沒跳到水缸裏洗個澡。
“都別亂動，否則後果自負。”竈王爺一聲令下，所有人都變成了石雕像，連頭發絲都服服帖帖沾在頭皮上。
竈王爺右手一攤，草精立即殷勤送上筷子，竈王爺提著筷子率先走到張大廚身邊轉了一圈，突然出筷如電在張大廚的後頸處一夾一扯，一條粘稠的白色細線被拉了出來，一尺多長，線的盡頭則是一個白毛團子，毛絨絨的顏色看起來簡直和草精和夜游神是同一品種，也有兩只紅色的豆豆眼。
十燁：“……”
這又是什麽鬼？
這一次，草精也夜游神仿佛是和十燁產生了心有靈犀，同時叫了兩聲。
“是小餓鬼。”竈王爺說，白毛團被筷子夾扁了，像一只長毛的大湯圓。
張大廚一聽這個名字，嚇得腿一軟就癱在了地上，“竈、竈王老爺，這鬼鬼鬼鬼鬼怎、怎麽在我身上，它、它附在我身上，我是不是快死了？！”
“你膀大腰圓肥粗老厚的哪有那麽容易死，”竈王爺順手把小餓鬼被甩到夜游神身邊，小惡鬼嚇得“卟嘰卟嘰”亂叫，被夜游神狠狠瞪了一眼，不敢動了。
“小餓鬼乃是天地間餓死的冤魂執念凝結而成的，與其說是鬼，不如說更接近靈，最喜附身在身懷飯香的人族身上，”竈王爺快步走在眾人中間，下手飛快如電，一只又一只的小餓鬼被夾出來，又被甩到神龕上，卟嘰卟嘰堆在夜游神旁邊成了一座小小的白毛山，“被它們附身的人平日裏沒什麽感覺，只是在睡著的時候會無意識吃東西，若真說有什麽危害的話——”
竈王爺夾出最後一只小餓鬼，想了想道，“就是會讓人不知不覺變胖。”
眾人：“……”
十燁：“……”
所以，那些號稱被偷了的食材，其實是這些人在無意識的時候吃掉了？
“行了。”竈王爺用鍋裏的開水涮了涮筷子，“還有何事？”
眾人齊刷刷搖頭。
“以後這種小事去找守門的那兩個，他們比較閑。”竈王爺走到張大廚身側又說了一句，“鹵水鴨淡了，多加三分鹽，滋味能鮮四分。”
張大廚大喜，抱拳道：“多謝竈王老爺指點。”
竈王爺長腿一邁上了神龕，從小餓鬼身上抽出尾巴將十它們纏住拎起來，好像提了一大串毛絨絨的白葡萄，突然，又看向十燁，問，“吃了嗎？”
十燁：“……還沒。”
竈王爺：“跟我回去一起吃點。”
十燁：“……”
未等十燁想出如何回答，草精和夜游神已經樂顛顛鉆進了竈王爺畫像，夜游神甚至還穩穩頂著竈王爺的飯碗。
“如此，那就叨擾了。”十燁抱拳。
鉆入畫像的那一刻，竈王爺甩出一張紫符飛回了廚房，碧綠的咒光罩在了所有人的身上，十燁記得
這種光澤，是歸元咒。
正前方出現了一面半透明的水膜，水膜外隱隱透出光來，竈王爺率先走入，十燁跟上去，感覺鼻尖、額頭、發絲、肩膀、手臂、腿腳同時浸入了冰涼的泉水，又瞬間破水而出，水滴呼一下飛向身後，甚至連他的發絲都沒浸濕。
十燁站在了一所院落裏，正前方是一棵巨大銀杏樹，五人抱粗，樹幹嶙峋，手掌大小的銀杏葉嫩黃如金，和草精、夜游神之前撿到的那一片一模一樣。
厚厚的葉片鋪了滿地，踩上去軟軟的，金黃幾乎沒過腳面，一路踏過去，猶如行在金色的雲端。
樹後，是一間白墻黑瓦的廟宇，飛檐高飛，碧苔漫墻，兩只碧玉麒麟左右守護，門梁高懸白玉牌匾，上書“土地廟”三個大字。
十燁愕然。
怎麽竈王爺還寄居在土地廟裏？
草精和夜游神一見這棵樹就撒了歡，連蹦帶跳沖入枝葉間不見了蹤影，夜游神連竈王爺的飯碗都扔了出來，幸虧竈王爺身手敏捷穩穩托住了。
“計隗大人，您回來啦，”一個留著八字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小跑迎了出來，看見十燁不由一怔，“這位是？”
竈王爺：“客人。”
八字胡的下巴砸到了地上，差點連竈王爺扔給他的小餓鬼都沒接住，“這、這些小東西也是客人？”
“放在廚房裏，改天給木哥加個菜。”
“誒？！這能吃嗎？！”
十燁也嚇了一跳，第一反應是草精和夜游神不會也有危險吧？！
小餓鬼們嚇得痛哭流涕，黏糊糊的眼淚糊了八字胡滿衣襟，竈王爺這才松了口，“在這兒要守規矩，幹活才有飯吃，誰若敢偷吃，我就吃了誰。”
“卟嘰卟嘰卟嘰！”小餓鬼們齊刷刷點頭。
“唉——阿隗，你莫要嚇壞了他們。”
柔如春風的聲音飄了過來，一名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廟門口，雙手籠袖，笑吟吟看著這邊。
十燁的呼吸倏然一緊。
那是一個很美的人，黑發白衣，清眸長睫，當他笑的時候，天地間最冷峻的山川也染上了溫柔。
電光火石間，十燁豁然就明白了他是誰。
他是閻羅殿下心心念念的那位“土地公”，更是讓白煊滿心崇拜的“三界最美好的存在”。
十燁的心跳回來了，他整了整衣衫，鄭重施禮，“七星觀十燁，見過土地爺，竈王爺。”
土地爺身體微微一震，有些茫然看了過來，眨了眨眼，又眨了眨眼，好像突然意識到家裏多了個人，耳朵騰一下紅了，慌亂抱拳行禮，“在、在下昆侖脈春城府青龍鎮土地公容沐，十燁道長，久、久違——”
話沒說完，也不知是袖子太長還是門檻太高，他身形一晃竟是被絆倒了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，整張臉都漲紅了。
“社公大人啊啊啊啊啊，您沒事吧吧吧吧——”八字胡尖叫著跑了過去。
竈王爺扶額。
十燁呆了。
難道自己認錯人了？
這、這和白煊口中的“那位”差距有點大啊。
“鄙舍簡陋，還望道長莫要嫌棄。”土地公容沐道。
“粗茶淡飯，隨便吃點。”竈王爺計隗道。
十燁坐在桌前，本想說兩句客套話，可憋了半天，著實憋不出來。
這兩位還真不是“謙虛”，每個字都是貨真價實。
剛剛進來的時候他被那棵銀杏樹晃花了眼，沒看清這座土地廟是如何窮酸，外面姑且還算有幾分氣勢，廟裏簡直就是家徒四壁，慘不忍睹。墻角生了苔蘚，房梁的雕花脫了色，墻上斑駁的白灰各有各的特色，倒是省去掛字畫裝飾的麻煩，名副其實的“簡陋”，飯桌還算規整，只是有點不穩，配了四條幹板凳，連張帶靠背的椅子都沒有，桌上四菜一湯，炒土豆，炒豆腐，炒青菜、炒豆芽，青菜豆腐湯，幸好米飯還管夠，貨真價實的“粗茶淡飯”。
容沐：“十燁道長，請。”
十燁不動聲色夾了一筷子豆芽放進嘴裏——
！！！！
驚天動地的美妙滋味直沖靈臺，眼前綻出虹彩眩光，全身血液沸騰叫囂，五臟六腑酥了一大半。
這、這是什麽神乎其技的廚藝？！
這、這是真是存在的滋味嗎？！
若不是十燁本就冷靜自持，怕是要當場吼出來，可即便如此，也差點吞了自己舌頭。
“合胃口嗎？”計隗問。
“甚好。”十燁道。
二人對視一眼，低頭沈默吃飯。
容沐松了口氣，“合胃口就好，白煊送信來讓容某照顧道長，容某還生怕怠慢了——”
十燁筷子一頓，猛地看向容沐，“白……煊？”
容沐似是很不擅長和人打交道，耳根又偷偷紅了，“白煊說你近日胃口不好，還說你肯定會來青龍鎮，所以讓阿隗做頓飯好好招待你。”
十燁：“……”
白煊如何知道他定會來青龍鎮？
“說好了給五十斛夥食費，又說欠著，下個月再付，”計隗的筷子挑挑揀揀，“沒辦法，月底我們也不寬裕，你湊合吃吧。”
十燁楞楞看著眼前這二位大神。
容沐眨眼，計隗莫名。
十燁垂眸笑了。
白煊這家夥……怎麽連身邊的朋友也這麽窮……
莫不是欠了窮神的債，被窮神附身了？
十燁卻是不知道，容沐和計隗看到他的笑臉，皆是暗暗心驚。
難怪白煊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們將十燁道長留在廟中，他魄中怨晶凈石越凝越深，已經影響了他的魂光之色，若是再放任他在人間行走，怕是要魅惑蒼生了。
十燁就這麽莫名其妙在土地廟住了下來。
其實他本不想留太長時間，畢竟人家土地公和竈神也不富裕，自己在這人白吃白喝也著實過意不去，可每當他提出要走的時候，那位柔柔弱弱的土地公就用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瞅著他，說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，搞得十燁只能吞下話頭留下來。
還有那位竈神大人，雖說每天的食材只有那幾樣，可他就是能將最普通的食材做成美味珍饈，甚至連十燁瀕臨退化的五感都在這些美味的刺激下恢覆了幾分，更絕的是，吃完午飯，計隗就會宣讀晚飯的菜單，吃完晚飯，又會說翌日早餐，第二天早膳用罷，又讀午飯的花樣，如此循環往覆頓頓飯飯無窮盡也——
才過了七八天，十燁就胖了一大圈。
吃飽了，自然就要睡。
本以為在如此狹小貧窮的土地廟只能打地鋪，卻不料那棵萬年銀杏樹內有乾坤，進入樹結界之後，裏面竟是一方神奇的坤境，湖光山色，永月高懸，湖畔草厚如毯，溫暖如春，一睡到天明。
草精和夜游神最喜歡這裏，常常一睡就是一天，相比之下，之前被計隗抓來的小餓鬼們可就勤勞多了，被計隗安排除雜草，日日沿著湖畔巡邏幾趟，倒也能吃個飽腹。
其實待到第三日的時候，十燁就發現了，容沐和計隗是故意留下他的，而且，很有可能是白煊拜托的。
十燁也就安心待了下來。
待白煊冥界事了，也能第一時間尋到他。
坤境沒有白天，只有夜晚，這裏的月亮永遠是滿月，十燁最喜坐在草地裏賞月，月光落在身上的時候，溫涼如水，就像白煊的體溫。閉上眼睛，喉頭微澀，心口隱隱滲出細細的痛來。■
十燁漸漸知道了，這種感覺被世人喚作“相思”。
只是不知道他在這裏“思”得厲害，遠在冥界的白煊有沒有念上他幾分。
常常這般想著想著，他就入定睡了過去。
大約是死期將近，睡著之後，連夢也不曾做，更不曾在夢中見過白煊。
只是，近幾日睡醒之後，常有胸悶體僵之感，且這種感覺與日俱增。十燁隱隱覺得不對，曾問過容沐和計隗，卻被告知土地廟四周設有辟邪結界，絕不可能有邪祟進入，定是他的錯覺……
錯覺你大爺！
十燁睜著眼躺在草地上，四肢禁錮，全身僵硬，胸口猶如壓大石，幾乎窒息。
坤境的月亮瑩白如玉，十燁卻被憋得眼角都要迸出血來。
這分明就是“鬼壓床”！
作者有話要說：
小劇場
白煊：阿嚏阿嚏阿嚏，誰說我壞話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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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竈王爺顯靈了！”眾人齊聲高喝，張大廚跪地雙手合十舉過頭頂，整個廚房亂做一團，眾人又是跪拜又是磕頭，嘴裏嗷嗷嗷也不知道在叫喚啥。
草精和夜游神愈發狐假虎威，毛絨絨的小肚子都要挺到天上去了。
竈王爺畫像緩緩扭曲，變成了半透明的水膜，一圈漣漪蕩起，漣漪中間緩緩伸出一樣東西——是一雙筷子。那筷子抖了抖，繼續向前伸，扯出了一只手，然後是胳膊，一條大長腿跨出畫像，穩穩站在了神龕上。
眾人齊刷刷擡著頭，仰望著神龕上顯靈的“竈王老爺”，皆是目瞪口呆。
這位“竈王老爺”是一名剛及弱冠的男子，身形挺拔，眼薄如畫，俊俏如女子，除了身上紅彤彤的長袍和畫像上有些神似之外，其餘和畫像裏的造像實在是大相徑庭——不，這麽說也不確切，他拿著的兩個物件倒是很符合身份。
他右手舉著筷子，左手端著一個青花瓷碗，碗裏盛著熱騰騰的米飯，看樣子是吃飯吃了一半被召喚過來，所以心情不太美麗，臉色陰沈沈的，凜冽目光一掃，廚房裏所有人腿肚子都轉筋了。
“說吧，怎麽回事？”竈王爺的筷子頭點著張大廚方向問，“快點，我飯快涼了。”
張大廚忙將這一個多月來廚房失竊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，“竈王老爺在上，一定要為我做主，擒住這個賊偷！”
竈王爺翻了個大大的白眼，隨手把筷子和飯碗一拋，草精和夜游神仿佛和他心有靈犀一般，同時高高躍起，一只咬住了筷子，一只頂住了碗，穩穩落在了神龕上。
竈王爺跳下地，溜達了兩圈，突然看向十燁，“你看見了什麽？”
十燁一怔，要知這竈王爺自打現身之後就沒正眼瞅過他，怎麽一開口竟是很熟稔的模樣。
眾人看著十燁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大羅金仙下凡。
十燁清了清嗓子，“此處有白色的粘稠絲狀物，不知為何物。”
竈王爺：“是附著在廚具上還是人身上？”
十燁：“人。”
“所有人？”
十燁點頭，依次點出了幾人，張大廚、幾個幫廚，廚房的夥計身上皆有。
這一點可不得了，眾人嚇得臉都青了，又是跺腳又是拍打，差點沒跳到水缸裏洗個澡。
“都別亂動，否則後果自負。”竈王爺一聲令下，所有人都變成了石雕像，連頭發絲都服服帖帖沾在頭皮上。
竈王爺右手一攤，草精立即殷勤送上筷子，竈王爺提著筷子率先走到張大廚身邊轉了一圈，突然出筷如電在張大廚的後頸處一夾一扯，一條粘稠的白色細線被拉了出來，一尺多長，線的盡頭則是一個白毛團子，毛絨絨的顏色看起來簡直和草精和夜游神是同一品種，也有兩只紅色的豆豆眼。
十燁：“……”
這又是什麽鬼？
這一次，草精也夜游神仿佛是和十燁產生了心有靈犀，同時叫了兩聲。
“是小餓鬼。”竈王爺說，白毛團被筷子夾扁了，像一只長毛的大湯圓。
張大廚一聽這個名字，嚇得腿一軟就癱在了地上，“竈、竈王老爺，這鬼鬼鬼鬼鬼怎、怎麽在我身上，它、它附在我身上，我是不是快死了？！”
“你膀大腰圓肥粗老厚的哪有那麽容易死，”竈王爺順手把小餓鬼被甩到夜游神身邊，小惡鬼嚇得“卟嘰卟嘰”亂叫，被夜游神狠狠瞪了一眼，不敢動了。
“小餓鬼乃是天地間餓死的冤魂執念凝結而成的，與其說是鬼，不如說更接近靈，最喜附身在身懷飯香的人族身上，”竈王爺快步走在眾人中間，下手飛快如電，一只又一只的小餓鬼被夾出來，又被甩到神龕上，卟嘰卟嘰堆在夜游神旁邊成了一座小小的白毛山，“被它們附身的人平日裏沒什麽感覺，只是在睡著的時候會無意識吃東西，若真說有什麽危害的話——”
竈王爺夾出最後一只小餓鬼，想了想道，“就是會讓人不知不覺變胖。”
眾人：“……”
十燁：“……”
所以，那些號稱被偷了的食材，其實是這些人在無意識的時候吃掉了？
“行了。”竈王爺用鍋裏的開水涮了涮筷子，“還有何事？”
眾人齊刷刷搖頭。
“以後這種小事去找守門的那兩個，他們比較閑。”竈王爺走到張大廚身側又說了一句，“鹵水鴨淡了，多加三分鹽，滋味能鮮四分。”
張大廚大喜，抱拳道：“多謝竈王老爺指點。”
竈王爺長腿一邁上了神龕，從小餓鬼身上抽出尾巴將十它們纏住拎起來，好像提了一大串毛絨絨的白葡萄，突然，又看向十燁，問，“吃了嗎？”
十燁：“……還沒。”
竈王爺：“跟我回去一起吃點。”
十燁：“……”
未等十燁想出如何回答，草精和夜游神已經樂顛顛鉆進了竈王爺畫像，夜游神甚至還穩穩頂著竈王爺的飯碗。
“如此，那就叨擾了。”十燁抱拳。
鉆入畫像的那一刻，竈王爺甩出一張紫符飛回了廚房，碧綠的咒光罩在了所有人的身上，十燁記得
這種光澤，是歸元咒。
正前方出現了一面半透明的水膜，水膜外隱隱透出光來，竈王爺率先走入，十燁跟上去，感覺鼻尖、額頭、發絲、肩膀、手臂、腿腳同時浸入了冰涼的泉水，又瞬間破水而出，水滴呼一下飛向身後，甚至連他的發絲都沒浸濕。
十燁站在了一所院落裏，正前方是一棵巨大銀杏樹，五人抱粗，樹幹嶙峋，手掌大小的銀杏葉嫩黃如金，和草精、夜游神之前撿到的那一片一模一樣。
厚厚的葉片鋪了滿地，踩上去軟軟的，金黃幾乎沒過腳面，一路踏過去，猶如行在金色的雲端。
樹後，是一間白墻黑瓦的廟宇，飛檐高飛，碧苔漫墻，兩只碧玉麒麟左右守護，門梁高懸白玉牌匾，上書“土地廟”三個大字。
十燁愕然。
怎麽竈王爺還寄居在土地廟裏？
草精和夜游神一見這棵樹就撒了歡，連蹦帶跳沖入枝葉間不見了蹤影，夜游神連竈王爺的飯碗都扔了出來，幸虧竈王爺身手敏捷穩穩托住了。
“計隗大人，您回來啦，”一個留著八字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小跑迎了出來，看見十燁不由一怔，“這位是？”
竈王爺：“客人。”
八字胡的下巴砸到了地上，差點連竈王爺扔給他的小餓鬼都沒接住，“這、這些小東西也是客人？”
“放在廚房裏，改天給木哥加個菜。”
“誒？！這能吃嗎？！”
十燁也嚇了一跳，第一反應是草精和夜游神不會也有危險吧？！
小餓鬼們嚇得痛哭流涕，黏糊糊的眼淚糊了八字胡滿衣襟，竈王爺這才松了口，“在這兒要守規矩，幹活才有飯吃，誰若敢偷吃，我就吃了誰。”
“卟嘰卟嘰卟嘰！”小餓鬼們齊刷刷點頭。
“唉——阿隗，你莫要嚇壞了他們。”
柔如春風的聲音飄了過來，一名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廟門口，雙手籠袖，笑吟吟看著這邊。
十燁的呼吸倏然一緊。
那是一個很美的人，黑發白衣，清眸長睫，當他笑的時候，天地間最冷峻的山川也染上了溫柔。
電光火石間，十燁豁然就明白了他是誰。
他是閻羅殿下心心念念的那位“土地公”，更是讓白煊滿心崇拜的“三界最美好的存在”。
十燁的心跳回來了，他整了整衣衫，鄭重施禮，“七星觀十燁，見過土地爺，竈王爺。”
土地爺身體微微一震，有些茫然看了過來，眨了眨眼，又眨了眨眼，好像突然意識到家裏多了個人，耳朵騰一下紅了，慌亂抱拳行禮，“在、在下昆侖脈春城府青龍鎮土地公容沐，十燁道長，久、久違——”
話沒說完，也不知是袖子太長還是門檻太高，他身形一晃竟是被絆倒了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，整張臉都漲紅了。
“社公大人啊啊啊啊啊，您沒事吧吧吧吧——”八字胡尖叫著跑了過去。
竈王爺扶額。
十燁呆了。
難道自己認錯人了？
這、這和白煊口中的“那位”差距有點大啊。
“鄙舍簡陋，還望道長莫要嫌棄。”土地公容沐道。
“粗茶淡飯，隨便吃點。”竈王爺計隗道。
十燁坐在桌前，本想說兩句客套話，可憋了半天，著實憋不出來。
這兩位還真不是“謙虛”，每個字都是貨真價實。
剛剛進來的時候他被那棵銀杏樹晃花了眼，沒看清這座土地廟是如何窮酸，外面姑且還算有幾分氣勢，廟裏簡直就是家徒四壁，慘不忍睹。墻角生了苔蘚，房梁的雕花脫了色，墻上斑駁的白灰各有各的特色，倒是省去掛字畫裝飾的麻煩，名副其實的“簡陋”，飯桌還算規整，只是有點不穩，配了四條幹板凳，連張帶靠背的椅子都沒有，桌上四菜一湯，炒土豆，炒豆腐，炒青菜、炒豆芽，青菜豆腐湯，幸好米飯還管夠，貨真價實的“粗茶淡飯”。
容沐：“十燁道長，請。”
十燁不動聲色夾了一筷子豆芽放進嘴裏——
！！！！
驚天動地的美妙滋味直沖靈臺，眼前綻出虹彩眩光，全身血液沸騰叫囂，五臟六腑酥了一大半。
這、這是什麽神乎其技的廚藝？！
這、這是真是存在的滋味嗎？！
若不是十燁本就冷靜自持，怕是要當場吼出來，可即便如此，也差點吞了自己舌頭。
“合胃口嗎？”計隗問。
“甚好。”十燁道。
二人對視一眼，低頭沈默吃飯。
容沐松了口氣，“合胃口就好，白煊送信來讓容某照顧道長，容某還生怕怠慢了——”
十燁筷子一頓，猛地看向容沐，“白……煊？”
容沐似是很不擅長和人打交道，耳根又偷偷紅了，“白煊說你近日胃口不好，還說你肯定會來青龍鎮，所以讓阿隗做頓飯好好招待你。”
十燁：“……”
白煊如何知道他定會來青龍鎮？
“說好了給五十斛夥食費，又說欠著，下個月再付，”計隗的筷子挑挑揀揀，“沒辦法，月底我們也不寬裕，你湊合吃吧。”
十燁楞楞看著眼前這二位大神。
容沐眨眼，計隗莫名。
十燁垂眸笑了。
白煊這家夥……怎麽連身邊的朋友也這麽窮……
莫不是欠了窮神的債，被窮神附身了？
十燁卻是不知道，容沐和計隗看到他的笑臉，皆是暗暗心驚。
難怪白煊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們將十燁道長留在廟中，他魄中怨晶凈石越凝越深，已經影響了他的魂光之色，若是再放任他在人間行走，怕是要魅惑蒼生了。
十燁就這麽莫名其妙在土地廟住了下來。
其實他本不想留太長時間，畢竟人家土地公和竈神也不富裕，自己在這人白吃白喝也著實過意不去，可每當他提出要走的時候，那位柔柔弱弱的土地公就用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瞅著他，說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，搞得十燁只能吞下話頭留下來。
還有那位竈神大人，雖說每天的食材只有那幾樣，可他就是能將最普通的食材做成美味珍饈，甚至連十燁瀕臨退化的五感都在這些美味的刺激下恢覆了幾分，更絕的是，吃完午飯，計隗就會宣讀晚飯的菜單，吃完晚飯，又會說翌日早餐，第二天早膳用罷，又讀午飯的花樣，如此循環往覆頓頓飯飯無窮盡也——
才過了七八天，十燁就胖了一大圈。
吃飽了，自然就要睡。
本以為在如此狹小貧窮的土地廟只能打地鋪，卻不料那棵萬年銀杏樹內有乾坤，進入樹結界之後，裏面竟是一方神奇的坤境，湖光山色，永月高懸，湖畔草厚如毯，溫暖如春，一睡到天明。
草精和夜游神最喜歡這裏，常常一睡就是一天，相比之下，之前被計隗抓來的小餓鬼們可就勤勞多了，被計隗安排除雜草，日日沿著湖畔巡邏幾趟，倒也能吃個飽腹。
其實待到第三日的時候，十燁就發現了，容沐和計隗是故意留下他的，而且，很有可能是白煊拜托的。
十燁也就安心待了下來。
待白煊冥界事了，也能第一時間尋到他。
坤境沒有白天，只有夜晚，這裏的月亮永遠是滿月，十燁最喜坐在草地裏賞月，月光落在身上的時候，溫涼如水，就像白煊的體溫。閉上眼睛，喉頭微澀，心口隱隱滲出細細的痛來。■
十燁漸漸知道了，這種感覺被世人喚作“相思”。
只是不知道他在這裏“思”得厲害，遠在冥界的白煊有沒有念上他幾分。
常常這般想著想著，他就入定睡了過去。
大約是死期將近，睡著之後，連夢也不曾做，更不曾在夢中見過白煊。
只是，近幾日睡醒之後，常有胸悶體僵之感，且這種感覺與日俱增。十燁隱隱覺得不對，曾問過容沐和計隗，卻被告知土地廟四周設有辟邪結界，絕不可能有邪祟進入，定是他的錯覺……
錯覺你大爺！
十燁睜著眼躺在草地上，四肢禁錮，全身僵硬，胸口猶如壓大石，幾乎窒息。
坤境的月亮瑩白如玉，十燁卻被憋得眼角都要迸出血來。
這分明就是“鬼壓床”！
作者有話要說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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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煊：阿嚏阿嚏阿嚏，誰說我壞話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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